巷雨

只为心安

诗心

  今日,朱老师又早起了。

他翻身下床,一抹幽蓝便在黑暗中游到他面前。

:“朱老师,您起了。请问您先吃药还是?”那幽蓝的光传来似人非人的声音。

:“先吃药,你去帮我磨砚吧。”老人说着,便佝偻着腰前去洗漱。

老人听着水流声和磨砚的哧哧声合鸣,脑中好似又闪过一道亮光,旋即甩手走向书房。老人郑重地铺开宣纸,提起毛笔轻蘸砚台,将其悬在宣纸上。但是,久久未落下一个字。只有星点墨珠落于纸上, 洇出残花一朵。

又是这样。

老人望着案上的两片鲜绿,感觉心中又筑起古人所说的“块垒”,长叹一口浊气,扶着案沿又坐下了。

那抹幽蓝迅速靠近,捧出几粒药丸和一杯水,老人慢慢接过,困难服下。

:“灵杰,还记得你名字的含义吗?”老人靠在椅背上,闭上双眼。

:“自然记得,您取的是‘人杰地灵’之意。您是又想起滕王阁了吗?”那抹幽蓝的语气突然有了抑扬。

:“是,我只恨生在机械霓虹之中,不能亲身游览这些已记录卷中的景观啊......”说罢,各色江湖河山,亭台楼阁全部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,只可惜他虽在模拟现实中游览过无数次胜地,却再难领会到前人写下动人篇章时的心境。

灵杰没有回应,只是用一线蓝光在老人身上游移。

:“朱老师,您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,您真的不考虑进行改造吗?您的子女早已为您预约了服务,您随时可以前往。若是在三天之内完成,您还能再活一两个世纪。”

:“不必再劝我了,我心已决。我只可惜我在死前还不知道何谓‘诗心’。”老人睁开眼,混沌的眸子里摇曳着失落的光。

自然死亡,才是沉淀在自然规律中,才是卷中的“乘化归尽”。他一生厌恶钢铁机械,又怎能忍受舍弃血肉之躯靠冰冷死物苟活。再者,他现在跳动的活着的有机的心脏都领会不到的东西,一团电子单元拼凑出的畸形,又能悟到几分。

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身,移步窗前,望向窗外的霓虹海洋。

橙光,不是骄阳 ;红光,不会开放;绿光,不见林蕴;蓝光,不闻海浪;紫光,不类烟霞。五光十色一刹那如江河齐汇,自老人眼中涌向心头。

:“群芳香不在,众鸟歌已亡。各色流转处,只剩繁忙。千秋作枯纸,万里归病舱。潜龙问诗心,只笑路长。”老人突然沉吟道。

:“好诗!”灵杰当即喝彩,语气中满溢着赞叹,想必是十分努力地用计算出崇拜的声线。

老人没有回应,木然地立在窗前。良久,叹出一句:“这非诗非词,不问格律,也无平仄。不论不类,何来好诗一说。”

:“古人云‘文章合为时而著,歌诗合为事而作。’我还是不理解您追求半生的诗心究竟是什么。在我看来,诗歌就是叙事写物状景以传情达意。您日日含英咀华,是为与前人共鸣,还是求提笔作诗的感情?”

:“不,都不是。我求的就是最纯粹的诗心。千百年来,诗心被道家久溶成自然之道,被佛家久锻成超脱淡泊,被儒家久铸成家国天下。前人卷中的诗心早已被他们的人生打上了烙印,晕染过颜色,终究不是原始的、澄澈的。时代在进步,意象在更替,语言在演化。诗一直流传下来,但诗心在何处?诗心早已失心。”老人背手仰面,衣袖飘飘,似有几分仙风道骨。

:“我大概理解了,您想说,您求的是一种‘情怀’。我认为,所谓诗心,您早已具备。”灵杰若有所思而淡然道。老人转过身来,挥动衣袖,抖下几分惊诧。

:“所谓‘诗心’,似洁白宣纸,类温润璞玉,无暇无杂,清亮浮明。当触景生情,意在笔先,言出成画,语尽成史。察苍茫宇宙以记之,品纷繁人情以传之。这种情怀,在您平时吟诗作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。您一直怀着诗心,却始终不知啊。”

老人听罢,爽朗地笑了起来,自己最后的知己,却是一个自己最恨的钢铁机器。笑声与窗外霓虹一并洒落地上,无法扫去。

三日后,老人与世长辞。儿女收拾遗物时发现在案上宣纸,赫然写着一首诗:

“浮云半生无悔意,直把枯骨问诗心

绿海久驻寻幽径,回首忽见旧山林。”

数月后,老人突然觉得意识再次苏醒,漆黑之中,耳边传来慈祥的声音:“从今天起,你就叫‘灵杰’,取人杰地灵之意,我希望你能好好陪我走完这最后几年...”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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